香港舞蹈團藝術總監楊雲濤：我是一名舞者
楊雲濤的名字很有想像空間。天上雲與海中浪，理應不可能碰上，偏偏兩者的特質卻同時出現在這位舞蹈家身上。楊雲濤的舞步，時而像雲朵那麼輕盈，時而像洪濤一樣澎湃，一如他變化多端的身份。這位獲獎無數的舞壇名人，現已退居幕後，當上香港舞蹈團藝術總監，縱然身份改變，不變的卻是始終如一的舞者初心，就如他在接受本報訪問時不斷強調：「我是一名舞者。」他希望以純粹熱愛舞蹈的心志，帶領舞團走向世界，讓中國舞蹈在國際舞台大放異彩。
舞壇名人 記者：Ruth Chung
正當記者思考?應該以哪種語言訪問楊雲濤時，對方率先以略帶口音的廣東話開口：「我說廣東話或普通話也可以，雖然一聽就知道我不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。」楊雲濤的廣東話雖然不純正，在整個訪問中，卻說了不少地道俗語，令記者頓覺這位獲獎無數、大有條件可以「離地」到雲上起舞的知名藝術家，原來相當「貼地」。
「由小到大，我去到哪裏都會被問是哪兒的人。無論在哪裏，我都是個外地人。」楊雲濤移居香港18年，一口「唔鹹唔淡」的廣東話透露了他異鄉人的身份，「仔細想想這也不錯，我可以更加是我自己。」那麼「楊雲濤」又是一個怎樣的人？他沉思了一會，淡淡地說：「我是一個憂鬱而?腆的青年，我是一名舞者。」掀開層層藝術面紗，追尋複雜的身份認同背後，楊雲濤就是一名舞者。
成為舞者 全因「靚仔」
楊雲濤生於雲南大理，是中國西南少數民族白族人。白族，是一個能歌善舞的民族，楊雲濤11歲被北京中央民族學院（現為中央民族大學）取錄，原因，並非他跳舞特別有天分：「芸芸白族男孩中，為何我會被老師看中去學舞蹈？原來，老師都認為這個孩子外貌可愛『靚仔』，予人舒服愉悅的感覺，會是個很有觀眾緣的舞台表演者。當時也沒有太多自己的想法，甚至家人都不知道中國傳統舞蹈是什麼，只是根據老師替我們安排好的訓練項目去做。而且，可以離鄉出走到大城市去，男孩子自然覺得興奮，誰知道一入校就是六個春秋。」
出眾的外貌，讓楊雲濤先勝一仗，但長得好看，不代表跳舞跳得好，楊雲濤入學初期，最深刻的事情，就是認為自己跳得差！他說：「起初真是覺得跳得很差、很普通。還以為因為外表可愛，又受老師歡迎，一定可以順順利利，誰知有些舞蹈動作根本做不來，反而其他有天分的同學早已駕輕就熟。現時回看，其實是一件好事，早點認識自己的不足，對日後發展有很大幫助。」以為贏在起跑線的楊雲濤，入學後才知道自己還在原地踏步，這促使他努力練習，憑?後天勤奮習舞，終於練成一身精湛舞藝。現年45歲、已是兩名孩子之父的楊雲濤，站在人群之中，依舊有一份舞者的瀟灑氣質，深邃的眼神流露幾分不羈，讓人不期然認同他絕對是為舞台而生的藝術家。再看一看他年幼的照片，雙眼精靈、臉蛋純真，站在舞台上的確讓人賞心悅目，不得不讚當年老師的選人眼光。「所以我時常認為，不是我選擇舞蹈，而是舞蹈選擇了我。」
變化多端的舞者生涯
「變幻原是永恆」，是楊雲濤舞者生涯的最佳寫照。一般內地舞者長年駐守一個舞團，在同一個舞團出道、成名、退役，然而，楊雲濤就像個原野孩子，喜歡無拘無束的生活。1992年，楊雲濤在中央民族學院畢業後，考上了舞蹈大專院校，一年後卻大膽地中途輟學，加入由香港城市當代舞蹈團創辦人曹誠淵帶領的廣東實驗現代舞團。2000年因覺得已經到了一個「盡頭」，轉而到北京現代舞團擔任獨舞員。2002年他隻身來港加入香港舞蹈團，3年後卻毅然捨棄舞團首席舞者的身份和一半薪金，在三十而立之年，轉往城市當代舞蹈團，與曹誠淵重逢，藉以尋找新的空間。及後他回歸香港舞蹈團擔任助理藝術總監，輾轉間又去了美國進修，到2013年正式被委任為香港舞蹈團藝術總監才總算定下來。
身份多變 初心不變
楊雲濤解釋，「變化」對藝術創作很重要，當感受到變化，就是創作的動力和靈感。至於在各種身份轉變之中，「舞蹈」又存在?一種怎樣的意義？他答得玄妙：「我在變化中求不變，在不變中盡量讓自己轉換，不變的是舞者的心態，不停變就是身份和面對公眾的角色，但對我而言，我仍然是一名舞者，舞蹈就是初心。」楊雲濤來港18年，歷經時代轉變，沙士、金融危機、社會動蕩……他坦言對很多事情仍然未能消化：「1997年香港回歸之後，與內地進一步融合，香港一直在轉變，有些東西消失了，又有些新的東西產生了，先別論這些變化是好是壞，但對於『改變』，在我而言，是正面積極的。當我成為藝術總監時，也特別需要去感受這些變化，並學習將這些感受轉化為實質的創作。」他指出，人們無法選擇自己生存的時代，唯有活在當下，以正向的心態迎接大時代的變遷。
成為舞團藝術總監後，楊雲濤形容自己就像一個「問題的中轉站」，問題每日接踵而來，如何將各種矛盾轉化成動力，推動舞團向前走，維護和優化這個能讓其他舞者專心跳舞的平台，是他最主要的職責，比起以往只須專注跳舞，目前的工作複雜多了，但他還是那一句：「我仍然覺得自己是一名舞者。」就是因為這個初心，使他能易地而處地體會舞蹈員的想法。由安排舞團全年的工作計劃，邀請藝術家、編舞合作，展開創作，以至與政府溝通等，都是他的工作內容，他笑?補充：「還有一點，以前我不需要面對記者，現在我要學習如何接受訪問、如何說話，就如此刻一樣。」記者又何嘗不是在學習如何與藝術界名人做訪問？可幸的是，楊雲濤是藝術家之中難得健談又說話扼要的人，令訪問進行得輕鬆、順利。
走向世界的堅定信心
香港舞蹈團屬於受政府資助的「九大藝團」之一，楊雲濤不諱言，有政府支持是一件好事，但亦因如此，必須要做出成績來，他笑言：「因為『使緊阿Sir錢』，有很多工作要處理和交代，表現不好的，就需要問責，在較優質的條件下，我們更需要不斷提醒自己進步。當然，香港是個商業城市，但發展文化的力度可以加大，希望政府和社會可以放遠眼光，為未來而投資。」楊雲濤的目光確實遠大，因為，他並不甘於只建立一個具香港特色的舞蹈團，更期盼將中國舞帶到世界舞台，「以往人們會認為『香港舞蹈團就是要服務香港市民，為何要出外表演？』但在藝術角度而言，出外交流是非常重要的事。」他指出，想走向國際舞台，就要先認清自己的傳統、背景、特色，知道自己想要呈現什麼讓人認識，再一步步提高水準，一步步為舞團注入獨有的風格，才能逐步與世界接軌。
抗疫之談．
迎接更美好的明天
近月在肺炎疫情之下，香港大多數文藝活動都要取消或者延期 ，當中包括香港舞蹈團的導賞舞蹈演出《也文也舞花木蘭》，以及大型舞劇《青衣》也是上演無期。楊雲濤回應：「很無奈地取消原本計劃，但我們態度仍然積極，相信事件會過去的。」他說取消節目對舞蹈員和觀眾都很可惜，特別是首次在香港演出的舞劇《青衣》，很多人都在期待，所以他們正計劃重新安排檔期表演該劇。
楊雲濤表示，幸見舞蹈員在籌備演出過程中的進步和成長，現時則會集中準備其他節目，「相信在這段時間，我們每人都盡量做好，舞蹈員也一直進行網上訓練，確保每天必要的基礎練習不會因而停止。」
舞團最近以霧化消毒方式徹底清潔團內所有地方，又購置多部空氣清新機，期望盡快全面開展排練，以及恢復課程，為迎來更美好的明天作準備。
愛改編港產電影
楊雲濤曾經為香港舞蹈團編創不少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，如《梁祝．傳說》、《倩女．幽魂》等，有留意香港電影的讀者，應該不難看出這些都是改編自港產電影的舞碼。楊雲濤坦言鍾情港產電影，最愛徐克和王家衛兩位導演，也喜歡廣東歌、漫畫等，「內地不少人都是看香港明星長大的，接觸到這些流行文化，還是會很興奮。」對於香港電影文化，他更下過一番功夫研究：「有人說香港缺少高雅作品，但我是不分高雅通俗，我對於『接地氣』的創作也很感興趣。從通俗中研究出藝術的氛圍，才是藝術家的修養。我來港之後，發現大家做得不夠多，特別在舞蹈方面，所以我改編香港的電影、漫畫，亦重新為流行音樂編曲，將之加入舞蹈作品中，希望讓觀眾從另一個角度重新認識香港。」
自創風格
借舞者的肢體語言，重新演繹香港人熟悉的經典電影人物，會容易引起共鳴，但舞蹈的宗旨，離不開一個「美」字，若欠缺美感，很難留住觀眾。問到他是如何看自己作品的美學與舞台景觀時，他說：「其實我的創作沒有什麼風格可言，也談不上美學，只是希望找到自己的位置和角度。至於為何要編這齣舞劇？為何要表演？這些都是很重要的問題，但不一定有標準答案，當認清自己所想後，已經不再需要糾纏在傳統或現代的風格上，因為所有創作都有其可能性。」楊雲濤說自己「沒有風格可言」，可能是謙虛的說法，但在筆者看來，這位兩奪香港舞蹈年獎、曾獲選為香港藝術發展局年度最佳藝術家的舞壇明星，根本毋須將自己呆板定位，因為「楊雲濤」本身，就是一種獨特風格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