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說，夢想難以堅持，初心亦不易保持。插畫師蔡景康（Steven Choi）自小夢想當畫家，並努力朝著這個方向邁進，從事的工作與繪畫相關，一直沒變。Steven憑藉獨特的畫風，成為首位獲《小王子》法國官方版權認可的香港插畫家，他的創作有別於充滿童話感的傳統版本，去年7月推出的首部《小王子》全新插畫，旋即售罄。在Steven身上，夢想不再是縹緲的東西。到底這位港產插畫師是如何得到外國人認同，他筆下的小王子又有何魔力？
記者：Janice 攝影（部分圖片）：崔俊良
法國經典名著《小王子》講述小王子與星球上的玫瑰花賭氣，因而到處遊歷的故事。書中的文字淺顯易懂、插畫簡潔而充滿童趣，因而打動一代代人心，無論大人還是小朋友都為之著迷，在法國出版至今已有75年，仍深受歡迎。在香港，畫家很多，但能夠獲法國聖修伯里遺產管理委員會（POMASE）認可，成為香港首位《小王子》繪本插畫家，為《小王子》75周年紀念版創作繪本的，就只有蔡景康一人。這位自學成才的畫家，是如何從一名《小王子》讀者，搖身一變成為創作者？
刻苦學畫
訪問當天，是Steven香港首個個展的首日展期，展品是他重繪的《小王子》畫作，細看用色構圖細膩，個人風格鮮明。Steven接受本報訪問時表示，自己從未系統地學習過繪畫，當同齡人中學畢業，繼續升學之時，他卻選擇投身社會工作，原因，並非成績欠佳（他會考中文、美術均考獲A），而是迫不得已。「我在單親家庭長大，家境並非富裕，中學畢業後決定要投身社會工作，幫補家計。」Steven自小是個不愛說話、內向的人，希望透過繪畫去表達所想所感。小時候夢想學習繪畫，無奈學費高昂，令生活本就拮据的他無法負擔，更遑論可以靠繪畫為生。於是，他選擇從事設計工作，既能邊做邊學，又能賺錢養家。
幫補家計
雖然會考成績不俗，但對於欠缺設計學習背景的Steven來說，要投身設計行業並非易事。Steven回憶道：「面試當天是中秋節，我記得被設計公司拒絕後，自己也不敢與家人說，非常失落。」幸好Steven的中學美術老師及後說服那間設計公司給他一個機會，聘請Steven作為玩具車包裝設計學徒，從此改變了Steven的一生。Steven入職後虛心學習，努力工作，上司看到Steven負責任、勤奮、用心學習的特質，便開始教導他如何使用電腦設計，又請設計師朋友在中午時額外傳授他各種技巧，直到現在Steven仍記得當時所學的概念，並運用在自己的設計作品之中。
畫之有物
由於不受傳統藝術或設計學派的拘束，令Steven的作品更見自成一派，使用的媒介多樣化，如混合使用了木顏色及丙烯顏料（Acrylic）等，令其畫作色彩更鮮明、筆觸更細膩。Steven強調，技巧不是創作的首要條件，反而更重視如何通過畫面、畫中人物的情感，與觀者溝通。「自我懂事開始就非常喜歡芬蘭女作家筆下的童話小說《姆明》，儘管作品給人愉快、繽紛的感覺，內核卻是反戰。了解過後，發現其構圖有一種不安、沉鬱的情感圍繞其中。這部作品未必影響了我的繪畫風格，卻讓我明白如何通過繪畫表達自己的概念和思想。」家境緣故，Steven小時候沒有太多娛樂，最常流連的地方就是圖書館，因為可以免費看書，除《姆明》外，《小王子》亦一直陪伴他成長，更給予他不少啟示：「初次接觸《小王子》時，我約十來歲，可能太年輕，讀完沒有特別深刻感受，只讀懂小王子的遊歷。及後年長些，經歷多了，才明白故事所講的是人生，後來就更喜愛這本書了。」
自立門戶
Steven一邊從事設計工作，一邊參考各類書籍學習繪畫。因為想涉獵不同的創作範疇，他從玩具車包裝設計轉行做廣告設計，並幫電影公司設計電影海報，這也許能解釋為何在他新編的《小王子》插畫中，不時滲透電影元素。隨著經驗增多，Steven更決定自立門戶，創立「陋室五月」工作室。「那段時間，鍛煉了自己的構圖技巧。電影海報講求一目了然，讓人一看就知道主題，設計時格外考驗繪畫的人物比例大小與各種搭配。」談起這段經歷，也有不少心酸事，Steven須要面對客戶不停修改的要求，即使生日也要留在公司通宵工作。夜以繼日地趕工亦未必得到客戶理解，成品屢被駁回，令他緊張又壓抑。職場上的壓力，唯有在繪畫上抒發，驅使他創作出第一本繪本《流浪者之歌：永夜森林》，講述主角慢星球人阿Pi來到地球後，將浪費的時間派給城市中生活急速的人，希望能療癒日夜為趕死線而拼搏的上班族。
蜚聲海外
Steven的繪畫技巧日趨成熟，遂放膽參加不同的國際性比賽，2017年，他勇奪插畫界兩大最高殊榮「英國WIA世界插畫獎」及「日本JIA插畫大賞最高賞」，前者是當今最有國際影響力的插畫師獎項，被喻為插畫界「奧斯卡」，他坦言這個獎得來不易，因為評選標準非常高：「當時，我在澳洲阿德萊德藝術節有一個繪畫項目《大海與女孩》，主題圍繞毗鄰香港中文大學的吐露港，講述本已夭折的女孩成長的故事。」該項目中的《Bus Station（公車站）》助他獲得專業組大獎，他猜想，或許因為自己描繪的故事、傳達的信息獨特，因而獲獎。此後，他更堅持繪畫應該要能表達自己的想法，只有想法獨特，方能令作品獨一無二。他的得獎插畫作品之後於英國薩默塞特宮展覽，並在當地全國巡迴展出，令Steven受到英國插畫界的關注。
在英國打響名號後，Steven與當地的獨立書店合作推出畫作，又與日本公司合作推出藝術性的「盲盒」產品，也與內地、台灣畫廊合作做各種項目，更促成了他與《小王子》法國版權方的合作。「原本我和《小王子》香港授權方有另一個合作項目，後來經他們介紹認識法國的版權方，對方讀過我首本繪本，覺得風格很適合《小王子》，於是達成合作協議。」Steven謙虛地說一切都是緣分安排，他的《流浪者之歌：永夜森林》深受《小王子》影響，如兩部作品的外星人設定有幾分相似，令法國版權方即使不懂繪本的文字，也讀懂當中的故事，再次證明藝術能夠打破語言隔閡。
注重細節
《小王子》擁有不同的譯本，原著插畫由作者安東尼‧聖修伯里親自操刀，也不乏畫家曾參與重繪，Steven作為其中一員，想創作出既有個人風格，又能表達故事的插畫。他覺得，了解作者背後想傳遞的意思最重要：「我做資料搜集時發現作者一生峰迴路轉，他創作《小王子》時很明顯將自己的內心世界投射到書中。不少重繪的藝術家、設計師風格繽紛、夢幻，不過我更側重表達小王子及作者的內心世界，為此我也煩惱了一段時間，總認為未能描繪故事角色的內心層次。」他不停觀摩他人的畫作，思考良久才定下現時的繪畫風格——將角色的面部放大，表情描繪細緻，通過背景表現內心世界的變化。他並將原著中小王子遇到不同星球的人物變成動物，如掌管權威的變成獅子、酒鬼變成流浪狗等，以有趣的設定，令小朋友看後更易明白當中的趣味。
大膽創作賦新意
《小王子》面世75年，故事結尾，作者給了開放式結局讓讀者思考，有人說小王子回到自己的星球，亦有人說他被毒蛇咬死，多年來引起不少討論。面對眾說紛紜，蔡景康有另一番見解，「我得到版權方同意合作時，已經衍生創作第二部故事的念頭。後來，搜集資料時發現不少報道介紹過，指故事中的玫瑰是作者第一任妻子，狐狸則是第三任妻子。作者的第一段婚姻，是與相識只有數個月的女孩閃婚，他以有刺的玫瑰來寓意愛得激烈，衝突也更大。」他覺得原著中的玫瑰並非可有可無的死物，只能留在星球等待小王子歸來，遂將書中玫瑰幻化成人形少女，呈現出互相尋找、相遇重逢的動人故事，他這一大膽的設定卻獲得法國授權方認可。「起初他們不同意，小王子在不少讀者心中是純潔的，若玫瑰幻化成人形少女，豈不是變成愛情故事？法國版權方對這個改動感到疑惑。但我覺得當代讀者喜歡從不同角度看故事，會好奇小王子離開星球的這段時間，玫瑰是否也會擔憂、自責自己的高傲，會去找小王子。我自己設想玫瑰也喜歡小王子，在第二部故事中玫瑰變成人形，更方便她出走尋找小王子。」他直言，由於自己堅持己見，版權方終作出讓步。
為了不破壞原著小王子帶來的純真感覺，Steven透露，在即將出版的第二部故事中不但有愛情，小王子也有不同的經歷，「我自身的故事就很複雜，單親家庭長大、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我們、人生高高低低，或許第二部《小王子》所反映的就是我的內心世界。」
繪本中加入香港元素
「只有用心才能看清楚，真正重要的東西，用眼睛是看不見的。」這句話出自《小王子》中的狐狸，簡單而直白，讓不少讀者都很有感觸，蔡景康也不例外。他的不少插畫均使用了隱喻性的畫法，要觀看者用心看才能領悟，如小王子的眼睛，「在我整部作品中，小王子都是閉上眼的，這個表情呼應書中金句——用心看才能看得清楚，我希望大家可以慢慢欣賞。」
除此之外，成長於80、90年代的Steven，自小看港產電影、電視劇長大，他亦將這些元素融入第二部繪本中，令熟悉香港文化的觀看者更有共鳴。例如小王子離開地球時絲巾飄走，是致敬港產電視劇《大時代》的主角慳妹；小王子絲巾顏色變化的靈感，則源自荷里活電影《無痛失戀》女主角的髮色會因應心情而改變，小王子的領巾由原本的黃色隨著思念玫瑰而變成紅色。觀看時少些心思，都難以發現這些設定。「我很少直接套用香港著名建築或景色，能引起共鳴的是人們曾經去過這些地方留下的回憶，而不是建築本身，因為情懷才最重要。」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