廟街賣畫妙「筆」可言
廟街，在香港人眼中，是個龍蛇混雜的夜市。對記者而言，廟街卻是臥虎藏龍之地。像今次的訪問對象陳笑洛，曾經是香港知名漫畫彩稿師，後來要在廟街賣衫、擺檔寫畫題字為生。他用畫筆寫過不少廟街故事，更書寫了自己的曲折人生。已過不惑之年的陳笑洛，對於人生的高高低低處之泰然，人如其名，笑對起落。
記者：雲遜 插圖：陳笑洛 攝影：崔俊良（部分照片由受訪者提供）
每到黃昏，廟街就活躍起來，算命、解籤、街頭賣唱賣藝，還有售賣香港特色商品的檔攤開始營業，直至深夜。街道兩旁「朝桁晚拆」的檔攤，形成了香港市貌一道獨有風景。
曾在廟街度過十多年光景的陳笑洛對記者表示：「以往只是道聽途說廟街故事，加上港產電影對廟街的描繪，感覺這裏品流複雜，盡是市井之徒，像是另一個世界。但當我親身在廟街生活過，才感受到廟街的各種人情、故事。」他憶述十多年前，首次到廟街經營時裝店，由於區內有很多不同族裔人士居住，生活文化差異巨大，營業期間常因瑣事而生口角，甚至要報警解決，他笑言高峰期試過一星期報警6、7次。「有些少數族裔居民，習慣揀選一大堆衣服，然後大幅壓價，可是我已經標明折扣，常因此而爭執。之後他們明白到我不會妥協，才慢慢減少了這些情況。」
獨力操刀港漫封面
陳笑洛原本是一名港漫彩稿師，90年代大一藝術設計學院高級插畫班畢業後，加入漫畫公司工作，憑實力晉升為彩稿師負責製作封面。當年熱賣的港漫《拳皇98》，封面就是出自他手筆。他記得首次操刀封面，由起稿、勾頭、勾身、落色完全一手包辦，他選擇了「八神奄」作為封面主角，成品帶有寫實插畫風格，美術造詣有別一般港漫，因而大受拳皇粉絲歡迎。他後來發現這幅封面畫被不法之徒盜用來製成圖案T恤，並在坊間熱賣，對此，陳笑洛既感憤怒，也覺自豪，原因是畫作有人欣賞。
陳笑洛千禧年代成家立室，漫畫行業亦由盛轉衰，即使昔日再風光、名氣再大，也不得不轉行：「那時開始有經濟壓力，於是決定離開漫畫界，自己創業。」他所指的「創業」，是在廟街開設時裝店。賣衫與漫畫是完全不相關的行業，陳笑洛指這個決定全因「緣分」，因以往曾與朋友合資經營售賣出口成衣的特價場，覺得有利可圖，於是嘗試獨資經營。選址廟街開舖，是他認為那裏客源夠廣，可兼得街坊及遊客生意。受惠自由行帶旺零售市道，陳笑洛創業不久即在廟街開設了第二間分店，令他幾乎忘記了畫家的身份。「離開漫畫界幾年，仍不時有港漫行家邀請我客串繪畫封面，可惜兼營兩間時裝店實在分身不暇。」時裝店生意本來不俗，可惜近年網購成風，實體店要支付昂貴租金，經營越見困難。「若不再想辦法，時裝店實難以經營下去。」他靈光一閃，想起當年《拳皇98》封面被製成盜版T恤，於是決定再度提筆，應客人要求在時裝上繪畫、題字，令服裝成為獨一無二的產品，想不到又衍生出另一門生意。
和氣生財解難題
將「書畫與時裝」併合，令陳笑洛的生意再現曙光，在廟街逐漸打響名堂。不過，亦因為名氣而帶來一些煩人事情。他憶述曾有客人預訂了一條售價兩千多元的手繪牛仔褲，他把牛仔褲畫好後掛在店舖，後來卻發現失竊。數天之後，一位年輕人竟穿上此獨一無二的牛仔褲大搖大擺走進店內，陳笑洛上前友善地問年輕人牛仔褲是怎樣得來的，對方爽快回答是朋友送贈。陳笑洛明白到在廟街做生意，和氣生財是重要原則，最後對方同意接受陳笑洛送他另一款式牛仔褲，交換原本那條彩繪牛仔褲。記者問陳笑洛在廟街遇上這些「啞子吃黃連」的事情多嗎？陳笑洛笑而不答，表情像是在告訴記者：「你懂的。」
街頭賣畫拓商機
雖然手繪服飾令時裝店生意略為回升，但衣服是商品不是藝術品，而且放在廟街賣，實難以高價出售。陳笑洛又要再作轉型的決定，透過在廟街觀察多年，他發現擺攤檔寫字畫是一門不錯的生意。於是他從「時裝界」跳回「藝術界」，重操故業，在廟街擺檔畫水墨畫、寫書法。由於他在廟街已略有名氣，加上本身深厚的繪畫基礎及經驗，成功吸引不少街坊、市民及遊客幫襯。「讀設計學院時曾經學過書法，配合自己的美術根底，慢慢寫出了個人風格。」他形容自己的字畫是字中有畫，有實有虛，並帶點沙筆味道，這款中西藝術風格融合的字體，正合遊客心意而受到歡迎。
在廟街街頭擺檔，陳笑洛遇過形形色色的客人，最難忘是一位北京遊客。對方認為他的書法帶有視覺衝擊，蘊含生命力，於是一次過付了十張書法的稿費，請陳笑洛即場揮毫。正當他發力落筆之時，筆桿竟然斷了，人急智生之下提着餘下的筆桿完成了第一幅作品，客人看後竟大讚：「我就是要這種感覺，要夠狂放。」這位北京客人雖然跟陳笑洛只有一面之緣，但之後兩人成了朋友，不時以電話聯繫。
水墨異形創高峰
由知名漫畫家變成街頭賣藝，面對人生大起大落，不是每個人都能調整心態。但陳笑洛樂天知命，從來沒有覺得「屈就」，更因為在廟街擺檔，迎來了藝術生涯另一個高峰。「2018年，有一位外國遊客經過檔攤，想請我臨摹一幅他在網上找到的『異形』水墨畫。我先是拒絕，但對方一再央求，我就應承了。」陳笑洛花數十分鐘畫出一隻栩栩如生的「水墨異形」，遊客看後十分滿意，更以數百元作為酬勞。朋友聽到陳笑洛這一段經歷後，紛紛鼓勵他多畫一些水墨異形作品公諸同好。於是他創作了一幅水墨「異形之后」，並在社交平台上發布，誰知引起網絡廣泛關注，更有人出高價求售。之後陳笑洛接洽了不少繪畫電影主角的工作，如以水墨風格繪畫近年大熱的荷里活超級英雄人物，酬勞可觀之餘，更成功開啟了網上生意平台。
告別廟街再展畫途
在廟街打滾十多年，陳笑洛指廟街品流複雜，不時有「朋友」來找麻煩，如閒來無事到店內說要商借一百數十元，陳笑洛明知對方有借無還，但還是借出。「你可以說我是被他們騙了，但廟街就是有一種獨特的情義存在。」陳笑洛坦言，他自己也受惠不少廟街「老友」幫忙，如起初在街上擺檔，是「檔」無定所，像打游擊戰般東奔走西。後來得到固定攤檔檔主朋友的幫忙，在放假時借出攤檔讓他經營繪畫生意，他閒來就請這些檔主吃飯喝酒，那種略帶江湖味的情誼，在其他區域難尋。
疫情令零售業、旅遊業步入寒冬，廟街的攤檔及店舖生意慘淡，紛紛結業。陳笑洛表示自疫情來襲之後已經有一段時間未有在廟街擺檔：「現在利用社交平台接單繪畫，託賴反應尚算不俗。」疫情也讓陳笑洛有更多時間摸索出自己的水墨畫特質，同時令他看得更遠。他明白到在廟街發展已到達了頂峰，要再提升藝術層次及作品價值，唯有開設個人畫室一途，他透露待疫情緩和之後，便會實行開畫室的計劃，正式告別廟街。記者問：「捨得嗎？」陳笑洛笑說：「最不捨得是在廟街畫畫時，檔攤外站滿人在看在拍照在歡呼的熱鬧感覺。」黃昏時分的廟街依然冷清，讓陳笑洛的笑聲格外嘹亮。
